Realistic Thinking and Cognitive Renewal of Sport Fanq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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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体育“饭圈”是与娱乐“饭圈”、传统体育迷交叉杂糅,并吸纳新成员重组而成的新型亚文化社群。通过混合研究,聚焦身份、心理、行为、组织特征,从个体和群体角度对体育“饭圈”进行深描。发现:当前体育“饭圈”正处于充满焦虑与冲突的身份认知调整过渡期,会采用专业性崇拜、重新定义与向下比较的方式进行“饭圈”身份的切割,且群体内认同正在不断衰减;慕强、崇高感和拯救者心理会赋予其身份正当性自信;其行动受到情感、价值、利益的三重驱动,但利益驱动性显著弱于娱乐“饭圈”;体育“饭圈”组织强度呈“强弱交替”特征,群体凝聚力多源自信息生产活动,当偶像失利时,易产生组织化归因与负面的组织想象。体育“饭圈”的形成与发展是数字化时代个体生存方式与社会之投射,是体育产业化发展趋势、运动员退役转型的“双重脱嵌”困局、后发性的中国现代体育文化与社交媒体平台技术机制推动下的必然产物。研究者、监管机构和社会公众应具备与体育“饭圈”共存的思想准备,构建与体育产业发展配套的多元丰富的体育文化体系。
Abstract:The sport Fanquan (fandom) is a new type of subcultural community that is mixed with entertainment Fanquan and traditional sport fans on one hand, and absorb new members on the other hand. 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identity, psychology,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s in sport Fanqu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ividuals and groups. The study finds that current sport Fanquan, which is in a transition period of the identification adjustment full of anxiety and conflict, will actively adopt the methods of professional worship, redefinition and downward comparison to cut the identity of Fanquan, and its identification within groups is constantly decaying. On the other hand, the admiration of power, and the sense of lofty and savior give them confidence in the legitimacy of identity, and their actions are driven by emotion, value, and interests, but the motivation of interests is significantly weaker than that of entertainment Fanquan. In addition, the organizational strength of sport Fanquan switches between strong and weak, and the group cohesion mostly comes from information production activities. When idols fail, it is easy to blame on relative organizations and produce negative imaginatio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sport Fanquan is a projection of the individual's living style and society in digital era. And, it is an inevitable product driven by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sport industrialization, the "double de-embedding" dilemma of athletes' retirement and transformation, and the posterior Chinese modern sport culture and social media platforms' technique mechanism. Researchers, administrators and the public need to establish the views ready to coexist with the sport Fanquan, and build a diversified sport culture system that supports the development of sport indus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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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源远流长的传统美学深受《周易》的“易象”理论以及老庄哲学的“道”论影响,不仅注重“观物取象”与“立象尽意”的意象创造,更追求“象外之象”与“象外之意”的艺术境界,由此形成了一种借重意象符号系统的文化传统与致思方式。朱光潜[1]说,“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美学家叶朗[2]61更是提出了“美在意象”的命题,认为“这个完整的、充满意蕴的感性世界,就是审美意象,也就是美”。从武术的运动形式来看,武术套路尤其充分地体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观念与价值取向,尽管中国古代的武术技艺大多源自生死搏斗的战场,但在竞技场上,行家里手为了在较艺中取胜,其技术内容之丰富与巧妙早已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事实上,武术套路并不直接指向对某种攻防技能的获得,而更多地表达了习武者对武术技击的体验、想象或期待。故武术套路的产生不仅与传习技术动作和训练身体素质相关,与中国文化的泛艺术化和程式化相关,更与中国重意象、尚感悟的思维传统相关,武术套路正是因“意象”而成为艺术的本体和审美的对象。
受中国传统思维模式及文化理念的影响,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一方面强调“观物取象”“立象尽意”,讲究情景交融的意境;另一方面也注重以技达意、以身训情,追求形神兼备的神韵。故对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的研究就是对习武者在武术套路实践活动中所形成的审美文化、审美历史、审美经验及其艺术创作的归纳与演绎,是武术套路审美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基于中国哲学独特的思维方式与深厚的文化底蕴,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研究不仅可以深描武术套路的文化内涵与美学价值,对其做出现代的、审美的、文化的阐释,进而明确武术套路“美在何处”以及“以何为美”的问题,同时还能够提升习武者的艺术修养和审美水平,以身体教育带动审美教育,实现塑造习武者自由心灵与健全人格的终极目标。此外,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研究还有助于推动竞技套路的创新发展,使其更具观赏性和感染力,为竞技套路的本土化和国际化推广注入新的活力。
1. 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的体系构建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3],“心不自心,因色固有”[4]。中国传统美学认为,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或纯粹主观的“美”,故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构建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2]82。尽管古人主张“万物皆备于我”[5]332的“本我”思想,将主体的亲感、亲历、亲行视为根本之所在,但中国古代哲学之于“我”的坚持,并不意味着其必然流于一种实体化的“身体之我”,也不意味着其同流于西方哲学“我思故我在”[6]的“意识之我”。中国传统的“下学上达”[7]217与“知行合一”[8]的哲学理念,还将“身体之我”与“意识之我”上升到了天人合一、以礼修身的“文明之我”的层面。基于此,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研究就不能单纯地指向其技艺层面,而应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全面审视武术套路在动作编排、情感表达、形式构成及风格展现等多方面的审美特质,探究武术套路中所蕴含的人文精神与人生哲理。本文从习武者的视角出发,结合武术套路自身的特点和规律,将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划分为实体、主体与体道三方面。其中: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旨在突出习武者的生活实践与情感体验,对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的生成具有基础意义;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旨在强调习武者的主观能动性,对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的创新和品评具有指导意义;而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旨在对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进行“形而上”的升华,从习武者修身、养性、怡情的角度指明武术套路审美意象的根本意义。实体、主体与体道三重意象相互依存、相互渗透,共同构成完整的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体系,在展现武术套路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的同时,也彰显了武术套路主体化与社会化的生命情趣和人格理想。
首先,实体意象是武术套路审美研究的基础。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是指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作为独立实体所展现出的本质特征与丰富内涵。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是习武者受自然万物的感发,通过“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等方式将肢体动作与生命意识融为一体的结果。作为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体育项目,武术套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涵容并积淀了多种文化营养成分,逐渐演变为一种兼具技击、强体、怡情、修身等多维价值功能的意象性身体技艺。有别于西方哲学的理性思维,中国传统哲学不习惯用抽象概念和逻辑推理去揭示世界之本质,而是强调以直观、形象的方式去阐释理性,进而把握事物之间的联系。这种在西方世界看来不具备认知能力的思维方式,却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主导型思维方式之一,在中国古代的文学与艺术等领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研究以中国传统的象性思维为哲学基础,聚焦武术套路的形与势、气与力以及习武者的身与心、情与意等具体元素,旨在说明武术套路审美意象“是什么”的问题。因此,实体意象不仅体现了武术套路的技法特征和文化内涵,也有助于更加深入地理解武术套路的审美构成,是主体意象和体道意象得以呈现的重要载体和表现形式。
其次,主体意象是武术套路审美研究的核心。在明确武术套路审美意象“是什么”的基础上,深入挖掘习武者的审美之“意”,进而解决“人的美学理念是如何贯穿到武术套路的审美形式与风格中去的”这一问题。从中国古代言、象、意哲学体系的视角来看,如果说以“观物取象”“立象尽意”为目标的实体意象实现了武术套路由“形象”到“意象”的哲学转化,那么以“得象忘言”“得意忘象”为追求的主体意象则实现了武术套路由“意象”到“意境”的诗学转换,从而将武术套路引入诗意化和审美化的世界。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研究以中国传统的诗性思维为哲学基础,聚焦习武者的技术实践与体悟,以及欣赏者的感官体验与品味,旨在说明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何以可能”的问题。诗性思维作为在意象层面摒弃逻辑思维的一种思维方式,有着无穷的想象力,可将习武者自身的审美情感、审美理想与审美趣味创造性地转化为各种形式和风格的感性形态,有助于他们更好地把握武术套路的审美特征,品味武术套路的美学魅力,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与满足。因此,主体意象不仅是习武者进行艺术表达和与世界交流的重要途径,也是他们进行艺术创造与艺术欣赏的核心,更是连接武术套路实体意象与体道意象的重要桥梁。
最后,体道意象是武术套路审美研究的终极指向。在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研究中,如何看待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与习武者品德修为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将抽象的道德理念转化为具体的社会实践等问题皆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是指习武者从人的社会性视角出发,通过自然与人生贯通的哲学理念,基于生命意识对人格修养进行评判的价值体系。相对于武术套路的外在形态和内在意蕴,体道意象更加注重对习武者道德品格的培养与人生境界的提升,试图通过对宇宙、自然以及生命的解读与体悟,实现对精神境界、人生境界、审美境界的统一。故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研究以中国传统的德性思维为哲学基础,将武术套路的审美体验提升至道德精神与人格修养的层面,旨在说明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何以可为”的问题。体道意象将武术套路的美感进行归纳并提升至“道”的层面,使其不仅表现为一种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搏杀技能和身体技艺,还成为一种引导习武者修身养性、体悟自然之道与人生之道的哲学实践,实现了对实体意象和主体意象的超越。此外,体道意象也实现了武术套路以身体教育带动审美教育,进而塑造习武者自由、健全人格的终极目标,成为武术套路实体意象与主体意象极为重要的品评原则和终极追求。
2. 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
2.1 实体意象的哲学基础
象性思维是中国传统哲学在探讨世界本质性存在时的核心思维,也是中国古代最基本的思维方式。王树人[9]指出:象思维作为前语言和前逻辑的思维,是最具本原性和原创性的思维;中国的“象思维”经过儒、道、佛三家而被推向高级形态,构成中国文化主流的思维方式;中国哲学与文化的卓越之处正在于其内在精髓“象”与“象思维”的深刻体现。可以说,象性思维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并勾勒出中国古代文化的面貌,是包括武术套路在内的诸多文化、艺术的核心与灵魂。武术套路实体意象所具有的丰富性、流动性与艺术性特征正是基于象性思维而得以显现的,故象性思维为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
首先,象性思维孕育了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丰富内涵。正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10]252,“象”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其指称对象极广、含义流变极繁,至少包含以下三种设定:其一指代天地万物的客观形象;其二指代通过模拟、类比与联想等方式形成的象征性符号;其三指代意识中的情感体验与内在心象。这三种设定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丰富内涵。在对武术套路进行创编的过程中,拳家首先以严谨的态度对自然事物的感性状貌与外在形象进行深入细致的观察,巧妙地将自然景物、社会生活以及动物形态等融入肢体动作,形成了以万物之“形”为本源的技击动作。此外,拳家还通过对自然万物生生不息、变化无穷的生命节奏的模仿与感悟,总结出依动作之“势”以象形的技法特征和技术理论,使武术套路在展现强烈生命律动的同时彰显对生命的尊崇和热爱之情。
其次,象性思维促进了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流动与转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的概念不是静止的、僵化的,而是流动的、超越的。象性思维之“象”在《周易》中体现为一种爻卦之象,在道家那里体现为一种无物无形的道象,在禅宗那里则表现为一种回归心性与自由的开悟之象······象性思维多维度的联想能力在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这种思维方式为习武者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思维空间,使他们能够在动作设计和技能提升等方面不断提出新问题,进而实现武术套路的可持续性发展,如以心静体松、意连形随、虚实兼备等为基本技法特征的太极拳就与《周易》的“太极”“阴阳”理论以及道家的“自然”“无为”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另一方面,象性思维还能够帮助习武者摆脱现实的束缚,激发他们的审美创造力与想象力,使他们更为真切地体会到武术套路中所蕴含的情感与意境,从而在演练过程中展现出更为丰富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最后,象性思维推动了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艺术性走向。《周易·系辞》有云:“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10]255在中国古代,尽管象性思维最终服务于人们对卜筮吉凶等功利目的的实现,但其过程始终伴随着主体因功利目的而产生的喜、怒、哀、乐等情感的变化与抒发。这种基于功利目的而产生的情感体验虽然不同于纯粹的审美体验,但它却是审美情感得以形成的基础。武术套路一方面以一定的程式再现了武术的技击真实,另一方面也通过灵活多变的技法运用和丰富多彩的动作形态,使习武者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和审美上的享受。融实用性、情感性、想象力与形象化于一身的象性思维使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研究摆脱了逻辑的枯燥,注重从整体出发考察蕴含攻防含义的肢体动作与饱含生命价值的主体情感间的内在联系,体现了主与客的浑然统一以及心与物的相互交融,进而推动了武术套路的艺术化走向。
2.2 实体意象的逻辑类别
象性思维不仅要求人们注重事物的整体性功能以及事物间的相互联系,将事物视作一个有机整体进行综合、直接的把握,同时也强调借助具体、形象的自然物象,通过比喻、象征、暗示等方式,启发人们的想象和联想,以期探索世间万物的幽微本质以及人们内心的复杂情感。因此,象性思维可进一步深化为整体思维和关联思维两种思维模式。其中:整体思维以“气”为理论基础,强调构成整体的各个部分的和谐与统一,由此形成了中国古代既注重“以和为贵”又推崇“和而不同”的思维模式与审美理念;关联思维则以“天人合一”思想为文化基础,强调事物之间的相似性与关联性,通过类比、推理和想象等方式达到由此物认识彼物的目的。在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创构与发展过程中,整体思维与关联思维相互补充、相互配合,共同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整体思维要求习武者将身心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追求动作间的连贯与流畅以及招式间的和谐与统一,使武术套路在整体上呈现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关联思维则要求习武者深入洞察自然与生命之道,将自然界的变化规律巧妙地融入武术套路之中,使其形成一种既遵循自然法则又彰显人文精神的独特魅力。基于此,武术套路的实体意象可分为身体意象和情感意象两大逻辑类别。
身体意象是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核心内容,它以中国古代身体观的相关理论为支撑,通过形神兼备的肢体动作将武术套路的形态美、劲力美和气韵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包括长拳、南拳、太极拳、象形拳、形意拳等在内的众多拳种皆注重模拟动物的形态,它们以“拟动物之形,取动物之意;以象性为势,以意真传神”[11]为真谛,以身心一体、惟妙惟肖为旨趣,向世人再现了一幅人与动物共生共存、力量与美自然交织的和谐画面。中国古代整体思维的“气”论与“和”论为武术套路的身体意象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一方面,中国古人将“气”视为万物的本源,它灌注于天地之间,是人与自然相互沟通和联系的纽带。武术套路中的每一个招式和动作皆蕴含着“气”的流动与变化,习武者通过“气”的修炼与运用来传达武术套路动作与招势间的攻守进退与蓬勃生机。另一方面,“和”在中国古代有着多层次的涵义,它以事物之间的差异性为前提,强调“和而不同”的整体美与和谐美。这使得武术套路不仅注重动作与动作间的流畅与协调,同时也注重习武者身体与心灵间的和谐与统一,由此方能营造一种自然顺达、中正安舒的行拳意境。
情感意象也是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重要组成,它通过对武术套路的创构与演绎来传达主体对生命、自然和宇宙的独特感悟和深刻理解,将人的生命体验与武术套路融为一体,在彰显武术套路精湛、卓越的攻防技能的同时,更赋予其极为深厚的文化底蕴与精神内涵。关联思维中“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是中华民族自觉表现自然美的主要文化根源,古人在与自然的亲近和交流中体验到生命之美,并通过领略自然之风采来抒发自身的真实情感和文化情怀[12]。这使得武术套路中的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并最终形成一种以技达意、以身训情的身体观。故武术套路之“身”不仅指习武者的血肉之身,还体现为内在心象的具体体现之身以及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的宇宙之身,将身体视为与心灵、自然大化同流的生命整体。武术套路的情感意象一方面实现了对技击本质的超越与升华,另一方面也彰显了对人文精神的践行与关怀,体现了对艺术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它以身体意象为前提和基础,不仅肯定了武术套路的情感价值,也促进了武术套路从实用之身、技击之术向审美之身、修身之术的华丽转变。
2.3 实体意象的实践意义
武术套路实体意象的实践意义主要表现在两个阶段:一是武术套路动作的创编与学习阶段,二是武术套路技能的获得与提升阶段。
首先,在武术套路动作的创编与学习阶段,身体意象发挥着举足轻重的指导意义。从象性思维的视角来看,武术套路身体意象的构建过程就是习武者通过“观物取象”把握武术套路动作“形”与“势”的过程,也只有把握了武术套路动作的“形”与“势”,才能使其既保留技击的真实,又兼得审美的体验。故武术套路身体意象的生成从来不只是依靠对动作形态的简单模拟,而是注重从整体出发,强调动作的形神兼备。在中国古代,“形”与“神”的问题不仅涉及哲学范畴,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艺术的重要审美范式。其中,“形似”具有不可忽视的基础与载体意义,脱离了“形”,“神”将无所依托。中国古代的拳家也十分注重“形”,如苌乃周在《苌氏武技书》中云,“形合,则气不牵扯;形不合,则气必濡滞。逐处体验,无遗纤屑为妙”[13]14,认为在学习武术套路之初,应首先反复临摹以求动作之形似,做到功架端正、势正招圆,只有具备了健全的形质,才能精神饱满、神气自现。故武术套路的身体意象能够帮助习武者更加深刻地理解武术套路中每个技术动作和招式的技击本质与精神内涵,使他们更加精准地实现对肢体的形态、节奏以及力量等方面的把握,进而激发习武者的学习兴趣和创作动力,推动武术套路的不断创新和发展。
其次,在武术套路技能的获得与提升阶段,情感意象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导向作用。中国古代关联思维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种思维反映到武术套路中就体现为习武者对自然规律的依顺以及与自然环境的融合。一方面,武者在习武过程中讲求顺应自然,感受季节与环境的变化,以实现个体生命与宇宙万物的融合。如谚语“冬练劲,夏练筋”[14]301,“早不朝东,晚不面西,午不朝南,永不向北”[14]371等,即是将自然规律引向拳理,进而实现自然与主体精神的和谐统一。另一方面,武术套路情感意象的获得还有赖于习武者对自然万物的细致观察,在与自然的亲近与交流中体验生命之美,进而获得一种“物我合一”的情感体验,并以此达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15]的艺术境界。武术套路的情感意象不仅能够引发习武者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使他们在与自然万物的亲近与交流中体验生命的勃勃生机与节奏韵律;同时也有助于习武者在掌握和精进武术攻防技能的同时,不断提升自身的艺术修养和人生境界。对此,形意拳大师李仲轩说:“形意拳是天成的一片风景,要体察它,不能练它。打形意拳,如同人在高山大海前,会自感渺小,油然而生敬畏之心。通过练拳,渐渐感知天命,把天地间的东西贯通在自己身上。”[16]
综上,武术套路的身体意象与情感意象不仅是武术套路审美化与艺术化的核心表达,更是武术套路生命实践与精神内核的集中体现。中国古典文学专家袁行霈[17]认为,“古人所谓意象,尽管有种种不同的用法,但都必须呈现为象,故意象赖以存在的要素是物象”,“物象若要成为意象,就要带上主体的主观色彩,经受主体审美经验的淘洗以及人格情趣的渗入”,“因此可以说,意象就是融入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叶朗[2]55更是直言,“中国传统美学给予‘意象’的最一般的规定,是情景交融”。武术套路的身体意象与情感意象既是“融入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也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更是习武者在武术套路的审美实践活动中实现“情景交融”的不二法门。武术套路的身体意象与情感意象完成了武术套路由“象”到“意象”的基本转化,共同构成武术套路的实体审美意象。
3. 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
3.1 主体意象的哲学基础
诗性思维可被视作象性思维的延伸与发展,它通过无穷的联想与想象来构筑虚拟中的真实,完全是在意象层面摒弃逻辑性的一种思维方式。然而,正是这种思维方式主宰着中国传统艺术的整体精神风貌,成为武术套路主体意象研究的重要哲学基础。
首先,诗性思维作为一种原始性思维造就了武术套路主体注重感悟与象征的审美态度。从发生学的视角来看,诗性思维是任何一个文明民族最为基本的文化基因。在认知和把握世界的过程中,人类常以自身的感受与体验来揣度事物,由此产生大量富有情感的意象,并最终形成人类共同的印象和观念,如用“雪”表示寒冷,用“火”表示温暖,用“石头”表示坚硬。在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中,人与外物更是成为同情同构的整体,武术家们正是基于对自然万物的了解和把握,同时依靠以己度物的想象和在实践中不断的感悟与体验,方能设计出各种蕴含着攻防含义的技击动作以及具有特定内涵和指向的动作名称。如太极拳中的“懒扎衣”“海底针”“手挥琵琶”“玉女穿梭”,以及八卦掌中的“怀中抱月”“迎风挥袖”“金钩吊瓶”“倒拔春杨”等,这些招式不仅是对武术套路动作具象化和生动化的描绘,更寄托了武术家们丰富的审美情感和独特的审美趣味。
其次,以古典诗词为本体的中国传统诗性思维促成了武术套路的含蓄性与节律性表达。《原诗》有云:“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18]中国古代诗词常以历史隐喻和丰富的典故为基础,注重语义、语感的优雅流畅,追求一种言近旨远、意在言外的审美效果。武术家们在为技术动作命名或是在总结武术套路技术理论的过程中,同样注重将思想巧妙地转化为诗性的表达方式,以增强武术套路的生命张力和情感意蕴。如拳谚中就有“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14]214,以及“手似流星眼似电,身似游龙腿似箭”[14]308等表述。此外,韵律性也是中国古典诗词独特且传承有序的艺术特征,诗词的韵律性可以使内容读起来声韵起伏有致,自然而富于变化,形成美妙的音乐效果。武术套路的演练同样追求动静疾徐、刚柔相济的韵律美,如长拳就有“动如涛,静如岳,起如猿,落如鹊,轻如叶,重如铁,缓如鹰,快如风”[19]的技法特征。
最后,以诗学理论为基础的诗性思维促使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指向象外之象的意境美。王国维[20]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中国传统的诗学理论认为,文字和语言的表达最终皆要实现对“意”的超越,故中国古代的诗性思维强调虚实相生,注重“不著一字,尽得风流”[21]的意境美和“韵外之致”[22]24、“味外之旨”[22]26的深长意蕴。对此,中国古代的拳家们主张将具体有限的技术动作融入深邃无限的情思,如陈鑫在《陈氏太极拳图说》[23]中提出,“一片神行之谓景,景不离情,犹情之不离乎礼也。心无妙趣打拳,则打不出好景致”。可见,以诗学理论为基础的诗性思维使得习武者以诗性智慧战胜理性思考,并在武术套路中形成诸如“气”“韵”“神”“虚静”“风骨”“品味”等一系列极具东方特色的审美意境。
3.2 主体意象的逻辑类别
《沧浪诗话》[24]有云:“大抵禅道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严羽认为,学诗如同学禅,重在妙悟,亦即重在刹那、恍然间的直觉,不容逻辑理性的过度推理。由此引申出诗性思维逻辑结构下最为重要的思维类别——感悟思维。其中,“感”有情绪、感觉之意,“悟”有思想、觉醒之意。故感悟思维体现为一种需要经过长期的思考、观察与积累,在敛聚了深厚的学养、开阔了广博的眼界之后,方能有所体会和领悟的思维方式。此外,中国古典诗词还注重生命气韵的流贯,追求主体精神与自然生命的和谐统一,由此形成了一种可以净化心灵、提高人生境界的宇宙思维。中国古人认为,人在浩瀚宇宙之间如同沧海一粟,生命转瞬即逝,何其脆弱渺小,因此喜欢以生命为诗,为笔下的自然万物注入人的灵性。数千年的思维实践使得中华民族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智慧,这些经验和智慧逐渐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各个领域,从而成为中国精神文化中极具风采又极其丰富的宝贵资源。以感悟思维和宇宙思维为主要内容的诗性思维可将武术套路中难以直接把握的审美体验诉诸联想,并将其中抽象的审美理念通过习武者的认知与创作、欣赏与感悟转化为具象可感的审美形式和审美风格,使他们在体悟和品味武术套路美学魅力的同时,也获得精神上的极大自由与满足。基于此,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可分为形式意象和风格意象两大逻辑类别。
从审美学的视角来看,形式指向脱离事物内在本质而独立存在的现象或外在形态,它涵盖了审美对象各要素之间的结构布局、组织秩序,以及各要素所呈现出的直观感性特征,形式美则是审美主体基于客体的感性表象而生成的审美表达。故武术套路的形式意象是一种既具备实用功利性又充满艺术美感的展现方式,在传达习武者对自然和宇宙的敬畏与热爱之情的同时,也彰显了武术套路独特的艺术魅力和美学价值。叶朗[2]146-147说,美感不是通过思维去把握外物或实体的本质与规律,以求得“逻辑”的真,而是与生命、人生紧密相连的直接经验,是一种超功利的精神愉悦。故武术套路形式意象的生成首先要求主体抛弃实用、功利以及科学、逻辑的态度,保持一种“虚静观照”的审美心境。此外,武术套路的形式美主要体现在技术层面的武术技击动作与文学层面的武术动作名称两个方面。其中:武术套路丰富多样、变幻无穷的技击动作在彰显其独特的攻防技能的同时,也传递出超越动作本身的深远意境与丰富情感,进而升华为一种更为深邃的艺术体验;而那些寓意深远、富含诗意的动作名称不仅能准确地描绘出武术套路动作的技法特色,还能引发人们的联想和想象,提升武术套路的趣味性与感染力,使其发展成为一种深受人们喜爱的艺术形式。
如果说,武术套路的形式意象以主体间的共识为基础,重在强调武者在武术套路审美认知上的客观性,那么武术套路的风格意象则包含武者自身的美学理念与时代精神的有机结合,在强调共性的同时也体现了武术套路的个性化发展。故风格意象是习武者的精神特质与武术套路文化内核相互渗透的外在呈现,其中蕴含着人们对武术套路的深刻感悟和独特见解,彰显了习武者独特的个性风采和高超的艺术造诣。具体而言,武术套路的风格意象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首先是“时空合一”的韵律美,习武者通过对行拳轨迹和节奏、力量的精准把控,实现招式之间的自然衔接以及节奏上的疾徐变化;其次是“各美其美”的韵味美,这源于武术套路依据地域、文化以及流派的不同,逐渐发展形成的各具特色的演练风格;最后是“形神兼备”的神韵美,习武者通过长期的修炼和体悟,将自身的精神力量与招式动作相融合,进而创构出各种灵动脱俗的审美意象。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武术套路的风格意象也在不断地丰富和发展,这不仅体现了武术套路顽强不息的生命活力,同时也为我们欣赏和品味武术套路的独特魅力提供了更多的艺术空间和审美视角。
3.3 主体意象的实践意义
首先,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有助于引导习武者对武术套路玄妙、高深的审美意境进行更好的理解与把握。中国传统的审美文化偏于感性,长于直悟,从而造就了东方艺术的含蓄与内敛。受这种思维模式的影响,武术套路之美不仅体现在肢体动作以及套路编排等外在形式上,更追求一种极具诗意和情趣的内蕴美。故而,武术套路的动作名称常采用诸如“丹凤朝阳”“双峰贯耳”“青龙出水”“玉女穿梭”等意象化的表达;在动作技法和拳理的阐述中也常使用“神”“气”“意”“虚实”“开合”“丹田”等虚拟性概念。如太极拳讲求“神为主帅,身为驱使;精神能提起,自然举动轻灵。架子不外虚实开合。所谓合者,不但手足合,心意亦与之俱合,能内外合一为气,则浑然无间矣”[25],形意拳主张“练之形式顺者,自有力;内里中和者,自生气;神意归于丹田者,身自然重如泰山;将神气合一化成虚空者,自然身轻如羽”[26]294等。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对艺术形式与审美风格的深描有助于习武者把握和领悟其中玄微、幽妙的艺术境界,进而更深层次地把握武术套路中动静疾徐、刚柔并济、虚实相生、形神兼备等极具抽象性和意会性的技术要领。
其次,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有助于促进习武者审美经验的不断提升以及对武术套路艺术形式的不断创新。在诗学理论中,诗不仅是一种注重格律的文字形式,更是诗人寄托与表达情感的重要载体,故诗的创作不能单凭技艺,还要摆脱逻辑思维的羁绊,依靠个人感悟实现全新的创造。相应地,中国古代的拳理也十分注重对武术套路的感悟,如《少林拳谱杂俎》记载,“演拳之法,虽经师讲,犹须自参。盖拳中之理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必触类旁通,闻一知十,方能自善其用”[27],强调尽管武术套路的一招一式可以通过师父的言传身教来掌握,但武术套路的学习不能被视为对技术动作的简单模仿,还要通过长期的体察与感悟领会其中的妙用和意趣。正所谓“拳练千遍,其理自现”[14]370,“习之极熟,全体各形之式,一形如一手之式,一手如一意之动,一意如同自虚空发出”[26]304-305,不论是追求艺术境界的武术套路形式意象,还是注重审美旨趣的武术套路风格意象,皆要从内心感悟出发,在反复的锤炼中不断实现对艺术形式的创新,由此方能不断提升自身的审美经验与审美趣味。
最后,武术套路的主体意象有助于增强习武者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审美自信,培养开阔的艺术胸襟与深厚的文化修养。武术套路中的诗性思维以及由此延伸出的感悟思维和宇宙思维使人们注重对审美经验的积累和对学养的储备,强调灵光一现的直悟与体验,追求主、客体间内在精神的契合与心灵的沟通。故武者在习武过程中不仅要通过武术技击动作表现“天人合一”的自然之道,更要追求“象外之象”[22]42的艺术境界,最终实现以武修身、以文明身的人生追求。如《苌氏武技书》有云,“武备如此,练形以合外,练气以实内,坚硬如铁,自成金丹不坏之体,则超凡入圣,上乘可登”[13]9;此外,更有拳谚如“艺备身法方显高,技至无形始见奇”[14]89、“心明眼亮武艺高,敏捷沉着信心足”[14]32、“动练出巧,静悟可精”[14]325等,主张将武术套路的运动技法和人格修为提升到“圣”“高”“奇”“巧”“精”的境界和高度。可见,武术套路主体意象的研究不仅有利于培养习武者坚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传统艺术的审美自信与艺术骨气,还有助于重塑他们的宇宙意识,在理解宇宙间万类万象的生命意蕴的同时,也培养了开阔的胸襟和深厚的学养,并以此探寻人生的真谛。
4. 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
4.1 体道意象的哲学基础
德性思维是中华民族一以贯之的思维传统,其中所蕴含的历史内涵与文化精神因与西方哲学的逻各斯主义思想迥然有别,故而成为东方哲学中极具民族特色的思维模式。总的来说,德性思维所具备的基本特征为武术套路体道意象的生成和发展提供了理论支撑。
其一,德性思维以“道法自然”的生命理念为本源,确立了武术套路体道意象“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和发展方向。牟宗三[28]指出,中国文化在开端处的着眼点是生命,由于重视、关心自己的生命,所以重德。道家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9],“道”是万物存在的根本,人的生命就是源于天地之道,故主张通过内心体验和生命修为去感悟天地自然之“玄德”。儒家亦追求“道”,认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7]94、“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7]114,强调通过后天的努力培养积极进取、勇敢刚毅、宽容和善等品德和修养,进而成就君子人格。在德性思维的指引下,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一方面体现为对自然法则的敬畏与遵循和对天人合一的追求与实践,另一方面也体现为对天地之道的领悟与践行和对人生哲理的诠释与表达。由此,以“道法自然”为本源和根据的德性思维使武术套路不仅追求技法动作的精湛与传神,更注重对习武者内在修养的积淀与提升,在追求“生命之道”的同时,也实现了对“生存之道”的统摄,蕴含了中华民族注重自我完善与以德立世的生命追求和价值理念。
其二,德性思维以“中庸之道”的哲学思想为基础,奠定了武术套路体道意象“中正和谐”的文化内涵和精神追求。孔子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30]49,提出“中庸”之道是一种体现君子人格的道德修养,它要求人们在处事时通权达变、执两用中,行为举止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故《中庸》开篇即指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30]46这种“中和”的境界即为人们所追求的“中庸”之道,它可以使人体、人事乃至社会、自然皆处于一种太平安乐的和谐状态,是为每一个人所应实践、所能实现的“具有普遍妥当性的行为”[31],故而被儒家视为“至德”。德性思维的这一特性在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中显得尤为重要:一方面,它要求习武者注重手法、眼法、身法、步法的协调与统一,在节奏的把控上讲究快慢相间、刚柔并济;另一方面,它也要求习武者通过后天坚持不懈的修炼与磨砺,实现内心的平和与宁静,做到“艺成之后,不藐视他人······或与高人比较武术,点到为止,胜负自知,外人难分,以便保存对方名誉”[32],以谦逊、中正的态度从容地应对人生中的各种挑战。
其三,德性思维以“仁者爱人”的伦理教化为核心,树立了武术套路体道意象“忠孝仁义”的道德标准和处事原则。“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7]91,孔子认为,在政治层面取得巨大成功且惠及万民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圣德”,倘若能够从身边的小事开始,不断地提升自己,使自己具备帮助别人的能力,并且乐于帮助有需要的人,才能称之为“仁德”。君子更应秉持和执守仁爱的精神,做到“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7]6,由爱亲而爱他人,进而爱万物,在成己、成人、成物的过程中获取生命的真谛。受德性思维的影响,武术套路始终坚守“忠孝仁义”的道德与行为准则,将它们视为体道意象形成与发展的核心要素,进而实现由身体技艺向道德实践的超越性转化。在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中,“忠”体现为对国家、民族的责任与使命,“孝”体现为对师长、父母的尊敬与关爱,“仁”体现为对他人、朋友的友善与尊重,“义”体现为对是非、善恶的明辨和坚守。这些品质不仅为习武者赢得了社会的尊重和认可,更为他们的人生道路提供了明确的指引。
4.2 体道意象的逻辑层次
中国古代的德性思维以自然万物和宇宙生命为本体,以崇道、立本、立心为思想追求,凸显了人性伦理、人道自觉以及人格完善的“仁道”主义精神,是中华民族安身立命的根本。鉴于德性思维所具有的光大生命及塑造人格的文化价值和教育价值,并结合武术套路的自身特性,将武术套路的体道审美意象划分为“伦理之道”、“修身之道”以及“人生之道”三个逻辑层次。
首先,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指向崇尚“仁爱和善”的伦理之道。伦理作为一种社会调节体系,影响并指导着人们的各种社会活动,具有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规范人们对社会和国家的义务等作用。伦理思想既定的道德判断和价值尺度渗透于武术文化之中,体现为独具特色的“武德”理念。从伦理学的视角来看,武德是指从事武术活动的主体在社会活动中所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规范和所应具备的优秀道德品格。形成于中国封建时代的武术伦理道德深受两千年来居于思想正统地位的儒家学派的浸染,带有浓厚的仁学色彩。武德中的仁学不仅表现为仁爱主义的人伦观,亦是泛和谐价值观下对人际和谐之主张的具体化[33]。如少林寺在传授门徒规条中明令门内弟子“循规蹈矩,爱众亲人”“尊师重道,孝悌为先”“克己和众,助人成美”[34];孙禄堂[26]379亦指出,“拳术中亦重中和,亦重仁义······若练至中和,善讲仁义,动则以礼,见义必为,其人虽无百斤之力,即可谓之内家”。由此可见,习武之人常将“美”同伦理道德联系起来,十分注重道德修养和人伦教化,崇尚以德高性善者为美,并追求一种为众人所普遍认同和提倡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境界。
其次,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指向体现“内外兼修”的修身之道。孔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7]85文、质相合的君子标准要求人们既要注重外在修为,又要培养内在德性,两者统一,方为理想人格。在儒学修身思想的影响下,武术套路始终秉持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5]334的处世原则,将对身体素质的提高和生命健康的养护放在修身之道的首要位置。拳谚有云:“练拳不间停,力能长千斤,延年兼益寿,百病不能侵。”[14]276武术套路可以通过调息养气、吐纳导引等途径起到祛病健身、延年益寿的作用。此外,武术套路的修身之道也十分注重对精神品格的涵养,由此形成一种“与武术文化紧密相关,但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与儒、道、佛文化相互联系又区别明显,存在于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35]的武侠文化。《史记》有云:“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36]722;“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36]769。以“仁”为核心,以“忠”“义”“勇”“诚”“信”等优秀品格为主要内容的武侠文化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进而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理想人格模式。
最后,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指向追求“自由和乐”的人生之道。唐君毅[37]认为,真正的道德人格是“显发其超越心觉自体而自觉的直接依实践理性或依天心帝德,以从事精神文化活动社会事业之人格”,人们通过道德理性,以本心的自觉来实现自我的无限性、超越性与主宰性,最终以合道德目的之方式呈现道德人格世界的理想境界[38]。在武术套路的文化体系中,不论是彰显仁爱精神的伦理道德,抑或是推崇内外一统的人格修养,最终都指向了一种暗含着真与善、追求自由和乐的审美的人生境界。这种人生境界一方面指习武者以自然的感性生命为基础,由自觉意识和内省体验而达到与宇宙精神合一的体道境界;另一方面也是习武者以人的道德自觉意识为基础,从心灵中获得精神慰藉的自由境界[39]。由此,武术套路将学礼、明德、修身视作武者立足的根本,主张“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明德”[14]15的修炼原则。如《初学条目》中提到,“学拳宜以德行为先,以涵养为本,作正大事情,不可恃艺为非,以致损行败德,辱身丧命”[13]67-68。可见,武术套路的修炼并非个体实现某种功利目的的手段,而是获取生命本真状态和实现精神自由和乐的有效途径。
4.3 体道意象的实践意义
首先,以“道”为本源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有助于增强习武者的身心健康。《周易》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10]259人不仅可以从天地间一阴一阳的运行变化中继承善良的本性,还可以通过顺应天道的变化规律来保持健康的生命体态。在《周易》看来,万事万物皆是由阴阳两种相互对立的因素组合而成的,二者相互制约达到平衡才是最为和谐的状态。中医认为,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体组织结构的各个部分以及内脏之间无不包含着阴与阳的对立统一[40]。“拳起于易,理成于医”[14]427,数千年来,武术套路与中医同在一个文化体系内发展、完善,表现出同源互渗的密切联系。基于中医理论,武术套路在训练方法上注重“内外合一,形神兼备”[14]343,在训练原则上主张“练武不为逞强,目的在于健身”[14]267,通过对精、气、神的内在修炼,达到强筋健骨、调和五脏的功效。此外,“道”作为世间万物生发的本源,还象征着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正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10]16,古人将积健为雄、奋发有为的进取精神看作“天道”的体现,鼓励习武者通过后天的不懈努力将万物的自然特征与人的内在品性贯通起来,进而实现个体人格的充实和完善以及人生境界的拓展和升华。
其次,以“美”为追求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有助于提高习武者的人生境界。在人生境界的成就上,孟子提出了“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5]371的理论,主张通过伦理教化与身心修养来获取精神上的自由,培养“至大至刚”“配义与道”的“浩然正气”[5]65,使个体人格得以充实和完善,进而达到儒家所倡导的以独立不迁的君子人格和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为根本特征的人生境界。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武术家们常将习武视为提升自身品德修养的重要途径,认为伟大的人生成就者须实现自觉意识和行为实践的有机统一,做到大公无私,以天下为己任,崇尚“救人于厄,振人不赡”的任侠精神。如吴图南曾在《国术概论》[41]中指出,习武者“当以修德养性为唯一之目的。至于养成勇敢奋斗团结御侮之精神,培养雄伟侠烈之风气,发扬民族固有之技能,创造新中华民族,皆自修德养性之中相演而生”,“吾国数千年光明之历史,煜煜之文化,忠孝节义豪侠魁夺之士,层出不穷者,国术倡导之功至多焉”。由此可见,注重“美”“善”统一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不仅提高了习武者的道德品格和行为修养,也造就了习武者的自由人格和人生境界。
最后,以“和”为核心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有助于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在崇尚道德的中国传统社会,武术被视为一种尚德不尚力、以和谐为归旨的伦理型文化。真正的习武者在追求武艺精进的同时,亦将“和谐”奉为至高无上的精神境界。在武术套路的体道意象中,“和谐”的内涵则更为丰富,它不仅宣扬个体生命的阴阳平衡、身心修养的内外一统以及人际关系的仁爱友善,更表现为一种在为人处世的实践过程中所实现的社会价值,并将其指向社会的和谐与稳定发展。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30]4,儒家思想所提倡的对他人、对社会的普遍关切态度反映在武术套路中,首先体现在拳家授徒时主张从严的择人标准上。习武之人认为,武术套路的主要目的在于防身卫国,倘若将武艺误传坏人将会有传害众生、扰乱社会秩序的严重后果,故始终遵循“宁可失传,绝不误传”[14]13的收徒原则,体现了对武术传承的担当以及对社会安定的坚守。此外,以“和”为核心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在提升主体自身的身体素质和道德修养的同时,更在无形之中传递着和谐友善的社会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在社会层面的广泛弘扬有助于培养人们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对推动社会和谐稳定发展、构筑中国精神及中国力量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5. 结束语
审美意象不仅是艺术意境产生的必要条件,更是武术套路成为艺术本体和审美对象的核心。以象性思维为哲学基础、以身体意象和情感意象为逻辑类别的武术套路实体意象实现了武术套路由“象”到“意象”的基本转化,在技术的创作与学习阶段以及技能的获得与提升阶段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以诗性思维为哲学基础、以形式意象和风格意象为逻辑类别的武术套路主体意象在提升习武者审美经验以及增强习武者审美自信的同时,也培养了他们开阔的艺术胸襟与深厚的文化修养,实现了武术套路由“意象”到“意境”的诗学转换;而以德性思维为哲学基础,以伦理之道、修身之道和人生之道为逻辑层次的武术套路体道意象实现了对精神境界、人生境界、审美境界的融合与统一,在增强习武者的身心健康、提升人生境界以及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总之,武术套路的审美意象研究旨在深入剖析其在动作、情感、形式、风格等方面的审美特征,探索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境界和人生哲理,进而构建一个既符合当代审美理念又彰显民族文化精髓的武术套路审美意象体系。基于此,可以更加深入地领略武术套路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和美学价值,为武术竞赛套路的创新性发展提供方向,提升武术竞赛套路的艺术性和观赏性,进而推动武术文化在全球范围内的弘扬与发展。
作者贡献声明:郭晴:提出论文主题,设计论文框架,参与调研,撰写、修改论文;作者贡献声明:曾文莉:设计论文框架,撰写、修改论文;作者贡献声明:陈梦怡:参与调研,提供研究资料、文献支持;作者贡献声明:张明媚:参与调研,收集数据,整理文献;作者贡献声明:鲁知先:设计论文框架,参与调研,收集数据,撰写、修改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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