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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训练学视角下传统武术技击的现代转型

刘文武

刘文武.运动训练学视角下传统武术技击的现代转型[J].上海体育大学学报,2024,48(9):71-77. DOI: 10.16099/j.sus.2023.09.24.0005
引用本文: 刘文武.运动训练学视角下传统武术技击的现代转型[J].上海体育大学学报,2024,48(9):71-77. DOI: 10.16099/j.sus.2023.09.24.0005
LIU Wenwu.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he Art of Attack and Defense in Traditional Wush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s Training Science[J]. Journal of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 2024, 48(9): 71-77, 96. DOI: 10.16099/j.sus.2023.09.24.0005
Citation: LIU Wenwu.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he Art of Attack and Defense in Traditional Wush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s Training Science[J]. Journal of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 2024, 48(9): 71-77, 96. DOI: 10.16099/j.sus.2023.09.24.0005

运动训练学视角下传统武术技击的现代转型

基金项目: 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一般项目(2021BTY00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2023ECNU-YYJ018)
详细信息
    作者简介:

    刘文武(ORCID:0000-0002-5027-729X),男,山东济南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武术基本理论、学校武术教育、武术竞技训练,E-mail:liuwenwu1982@126.com

  • 中图分类号: G852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he Art of Attack and Defense in Traditional Wush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s Training Science

  • 摘要:

    基于运动训练学视角,从练什么、怎么练、练多少3个维度对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展开讨论。认为:传统武术训练内容的驳杂造成训练缺乏针对性,在前人提出“立足单势”的基础上,应将进一步细化后符合“一个动作构成、一拍内完成、攻防属性鲜明”特点的单独招法作为传统武术训练的基本单位,使其与提升技击性的训练目标相契合; 传统武术训练情境更多表现为个人化的自我练习,缺少围绕“试敌”而设计的应用性训练方法,所获能力多为碎片化运动能力,应通过借鉴和自创相结合的方式加大“人-人”对抗训练; 传统武术对于训练负荷的安排具有“整体负荷偏小”“更加注重量度积累,相对忽视高强度训练”“依靠感觉把控负荷,缺乏科学量化支撑”三方面弊端,应遵循“超量恢复”规律提升整体负荷量,根据格斗对抗性运动对人体的负荷要求加大负荷强度,秉持“兼收并蓄”的理念丰富可调节性训练手段。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s training science,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Wushu is discussed from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what to train", "how to train" and "how much to train". It is believed that: As the complex in traditional Wushu training content caused the lack of pertinence, we should, based on the proposition of "single move oriented" by predecessors, further refine it and then take the single move which is characteristic of "an action as the composition, finish with one action, and with the attribute of clear attack/defense" as the basic training unit in traditional Wushu training content, thus to enhance its training target. When the traditional Wushu training situation is more personal self practice, lacking applied training methods designed for "enemy confront" thus to lead to a fragmented motor ability acquisition, the methods of references from others and self-creation should be proposed to strengthen the "person-to-person" confrontation training. The training load in traditional Wushu has such disadvantages as "small overall load", "more attention to the amount accumulation than to high intensity training" and the "dependence on feeling to grasp the load, lack of scientific quantitative support", and therefore, the rule of "excessive recovery" should be followed to increase the overall load of traditional Wushu training, the training intensity be strengthened according to the loading requirements of combating sports,and the inclusive concept be upheld to enrich the more adjustable training means.

  • “传统武术是在农耕文明背景下形成并发展至今,以套路、散打包括功法练习为有机活动内容,以家传或师徒传承为主要方式,以提高技击能力为主体价值,注重体用兼备的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活动。”[1]传统武术产生于中国古代社会,在明清和民国时期获得了大发展,并绵延至今。然而,正如周伟良[2]指出:新中国成立后又产生了“竞技武术”这一新的武术分支,并成为官方主推的武术内容;传统武术则沦为一朵“屈伸开合任自由的‘后庭花’”,流散于民间乡野自生自灭。

    近代中国走到了历史低谷,积贫积弱,饱受帝国主义欺凌。沉痛的现实迫使国人对于外来文化的态度不得不由开始时的极力排斥到后来的被动观望和主动迎接,开启了波澜壮阔的积极引进西方先进科学知识、制度理论以及文化精神的社会实践[3]。所有这些努力,用当时精英人士的话语表述,即要努力实现中国国家的现代转型。“近代以来,走向现代化,建设现代化国家始终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题。”[4]传统武术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也参与到这场轰轰烈烈的现代转型实践中来。吴志青[5]在《科学化的国术》中指出:“国术一道,倘不以科学方法,从而改进,势难邀社会之信用,必致完全失传。”“民国七君子”之一的章乃器出版了《科学的内功拳》,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了传统内功拳的悬疑之处,用以纠正时人对于文化遗产的漠视,使大众认识到在武术这一外观上残缺不全的文化遗产中隐藏着重大的科学价值[6],由此揭开了传统武术现代化的序幕,至今已逾百年。

    然而,无论是历史的原因,还是传统武术自身存在的问题,今日的传统武术远未完成现代转型。在各种内外部力量的相互较量、博弈、牵制、抵消作用下,甚至出现了“回潮”式的复归保守、封闭的现象。近年来接连出现的“传统武术‘打假’”事件,至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以下事实:经历过一个多世纪“东西方文化碰撞”的洗礼后,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之路依然走得步履蹒跚。“近年来,传统武术与现代搏击的数次对决之所以都毫无悬念地惨败,皆与长期以来得不到应有的关注、至今尚未实现现代转型有关。”[7]

    传统武术的现代化并非“西化”传统武术,而意在适当借鉴现代化的“科学”思维和“功效”理念,使传统武术在技击对抗能力上获得快速提升,因为技击性被公认为传统武术的本质属性,技击是世界武技类项目最主要的竞技形式。关于传统武术与西方武技在技术上的差异,李印东等[8]总结道:“中西方格斗最大不同在于运动反应的生理基础的不同:西方格斗主要依赖视觉感受器,而中国传统格斗术除了视觉感受器,更强调触觉感受——反应的作用。”从表现形式上看,“西方格斗术的运动路线主要以直线为主,而东方武技动作多为曲线弧线,弧线或圆则意味着缠绕、拦截、顺带、抓拿等技法”[9]。不难看出,传统武术较擅长“粘连式”技击,如太极拳推手、咏春拳粘手、大成拳搭手、形意拳格手等;而其他武技更擅长“断手式”技击,如拳击、泰拳等。所谓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即要在自身所擅长的“粘连式”技击基础上补足“断手式”技击方面的欠缺,从而使自己能够“站在世界格斗擂台上与其他格斗术交流,既呈现其独特的内涵、风格,又在综合技术实力上更胜一筹”[9]

    运动训练学是源于运动训练活动实践,并随着运动训练活动实践的丰富发展不断进行理论概括,从而逐步充实完善起来的一门学科[10]。其自20世纪80年代被“引进与吸收”,经过近40年的探索发展,已经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运动训练理论体系。其针对明确、具体的运动目标,能够实现训练原则、训练方法、训练内容、训练分期、训练计划等多层次、多维度的理论指导[11]。将运动训练学作为研究视角,能够为以提升技击性为目的的传统武术训练转型提供启示。由于运动训练理论针对“为何练、练什么、练多少、怎么练、练怎样”5个核心问题展开[12],本文参照运动训练学的理论框架,主要从“练什么”(训练内容)、“怎么练”(训练方法)、“练多少”(训练负荷)3个维度,对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议题展开探讨,旨在促进传统武术的改革发展。

    与竞技武术是由套路、散打、中国跤、短兵等各自分离的运动专项组成相比,传统武术内容体系的特色在于强调“功法、套路、拆招、喂手、散手”的环环相扣、有机关联。以形意拳为例,该拳将三体式作为入门桩功,所谓“入门先站三年桩”,功法有成再练五行拳、十二型拳等基础套路,然后是五行连环、十手艺,待各类套路招法纯熟后,再进行拆招喂手,将套路中的动作抽出进行两人条件性对练,最后过渡为散手、实战[13]。这种训练内容设置的特点是综合性,各个组成部分的训练目标服务于最后的总目标,而不像竞技武术那样每个专项都有自己特定的训练目标。同时,在“执中致和”“效法自然”“技术艺术化”[14]等思想指导下,其所外化出的功能也更加多元。尽管有人批评传统武术这种训练模式的结果是,“论打打不过竞技散打,论美美不过竞技套路”,但传统武术之所以能够绵延千年发展至今,在人类学之“功能主义学派”看来,反映出的是社会需求的多样性和复合性特点。

    从某种意义上讲,竞技武术代表的是现代化的武术训练,而传统武术代表的是具有中华文化原生态特点的武术训练。二者各有优长,也各有弊端。竞技武术的优点是在训练内容上选择了“分化聚焦”,针对性更强,达到某个特定目标的效率自然也就更高;弊端在于功能上趋于极致的同时也变得单一,文化上西化有余,展现中华原创性体育特色不足。传统武术的优点体现为在功能层面多元并彰,其以“中庸”而非“极端”为指导思想的技术创造,更适宜于普通大众的身体参与,在“非标准化”尺度下的丰富的技术构成,也能更大程度地满足不同人群的差异化需求,在文化层面更具中华民族原创品质,更适合对接服务新时代“文化强国”国家战略的实施;弊端是因试图面面俱到而在当前主流体育界强调围绕某个方面进行“竞”和“比”的语境中往往不占优势。

    传统武术训练改革的方向是在守正(保持优长)的基础上弥补不足,训练内容的改革亦然。如上所述,传统武术训练内容的综合性特点令它的某些功能与实现了分化的同类项目相比处于劣势。特别是在世界武技类项目都将体育范围内的技击性彰显作为主要目标的参照下,技击性成为传统武术训练实现现代转型需要关注的重点。“从18世纪末开始的人类武技的文明化绝非完全抛弃技击对抗形式,而是采用文明对抗的方式。”[15]虽然文明对抗之“文明”程度在不同国家的武技中有着不同的定义和表现,但“技击对抗”是任何类别武技都无法回避的运动形式。运动训练学九大训练原则的第一条即“竞技需要原则”——“人们的一切行为都应该服务于既定目标的实现,训练活动也一样。运动训练的最终目标是成功地参加比赛,实现预期的比赛结果。因此,一切训练的内容、方法和手段的选择及训练负荷与节奏的安排都应该围绕着成功参赛的需要而组织实施”[16]131。传统武术习练者虽然有别于“体制内”运动员,“体制内”比赛也不是传统武术检验自身训练成效的唯一渠道,但不能否认,传统武术之技击性必须要通过公开、透明的擂台竞技,才能得到合法合规的认定,其在当代信息社会中才能获得广泛的传播。换言之,身处当今全球化语境中的传统武术,只要还将自己定位于武术,只要还将技击性作为自己的核心价值追求,就无法回避与其他武技类项目进行竞技较量的问题,且这种较量还是将视觉感受器作为运动反应的生理基础的竞技较量[8]

    在运动训练学视域中,竞技结果是由“运动员在比赛中表现的竞技水平”“对手在比赛中表现的竞技水平”“比赛结果的评定行为”三方面决定的。这对传统武术的启示是:只闭门造车式地训练而不打开门户与其他各种各样的对手交流切磋,必然会导致进步缓慢。马明达[17]针对此指出:“如果不是直接接触战争和一般社会冲突,没有这个最基本的实验基地,单凭深山修炼,冥思苦想,就能练就超凡的功夫,那是幻想,是神话,是小说家言。”“不能勇敢地接受世界体育文化一体化的挑战及一定会随之而来的剧烈竞争,则武术永远也不可能真正走向世界,最多是扮演一个古董的角色,展示一番它千百年来的斑斓锈痕而已。”所以,传统武术必须开放性地学习、借鉴其他同类项目的先进经验,进行融合、创新,才能使自己的技击性具有竞争力。诚然,传统武术可以不像其他武技项目那样将追求技击性的最大化作为自己唯一的训练目标,但这并不意味着传统武术对多元化功能的追求没有主次之分。王少宁等[18]认为,“武术之‘用’的不同形式在时代中的运用随着社会变迁而变化,如健身之用、防身之用、教育之用、艺术之用、修身之用等,但归根结底其本质特征还是技击之用”。冯香红等[15]在关于中华剑艺的研究中指出,“丢失了技击这一最根本、最核心的内容,是传统武术当今发展面临的最严重问题”。训练内容是传统武术展现技击性的技术载体。杨建营[7]认为,“中国传统的武术技艺传承总是一股脑式地传授套路,虽然所有技法都包含于内,但学习者根本无法分清主次,练了一辈子也不知晓其中哪些是核心技法,哪些是衍生技法,哪些利于养生,哪些只能用于表现”。可见,训练内容的驳杂繁多造成了训练缺乏针对性,只是在理论上标榜传统武术以技击为核心追求,但在实际训练中安排了太多与技击不甚相关甚至完全无关的内容,其结果自然无法达到预期目标。

    传统武术的训练内容应紧紧围绕“技击”这一圆心展开,以时效性为准绳,将在提升技击功能方面既用时短且效果佳的技术作为训练对象。针对此,有学者[19]提出了“立足单势”的改革思路,跨出了传统武术训练内容改革的重要一步。不过,其对于“单势”即某个拳种所特有的单个拳势的理解,仍存在继续细化的空间。吴志青等[20]指出,“每一种定势之动作,固有繁简之分,即以最简略者而言,亦必合二三动作而始成一势,繁者且有多至五六动作者”。如长拳之“燕子抄水势”、少林拳之“云顶七星势”、太极拳之“揽雀尾势”等都属于不同拳种的“单势”,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包含了若干个或攻或防的技术动作,构成了艺术学视域中的一组攻防叙事。正是由于单势是由若干动作组成的,所以无形中延长了完成某个单势的时长。如果说以最快速度完成一个或攻或防的动作需要占用音乐中一个节拍的时长,那么完成某个单势则要占用多个节拍的时长。相关研究[21]表明,“世界空手道组手比赛中,单次最短攻防时间仅有0.3 s,最长只有1.8 s。表明空手道单次交手时间极短”。《孙子兵法》云,“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其中的“节短”就是指战斗(包括“两两相当”的实战对抗)的节奏要迅雷不及掩耳。由此可见,以“立足单势”作为传统武术训练内容的基本单位与实战对抗所普遍要求的“一拍之决”仍然无法榫接。只有将各个单势继续细化后的单一招法作为传统武术的训练内容,才与提升技击性的训练目标相契合。

    单一招法应具有以下3个特点:①基本由一个连贯无断续的动作构成;②动作从开始到结束在一拍内完成;③攻防属性鲜明。①与②都着重寻求训练内容的最精与最简,其内涵一方面是李小龙所言“上乘的功夫建立在简洁的基础上”,另一方面亦如散打技术对极简原则的遵循;而③所强调的是任何单一招法,不仅要有着明确的攻防意图,更要能够实现以此招法为根本进行变形从而应对瞬息万变的实战,如:戳脚文趟子拳的核心技法八根,即八种用于实战的腿法,包括丁腿、踹腿、拐腿、点腿等;形意拳的核心招法劈、崩、钻、炮、横;作为现代散打直拳、摆拳、勾拳技术源泉的传统武术之冲拳、掼拳、抄拳。要提炼出传统武术中不同拳种各自独特的单一招法,其正是某拳种区别于其他拳种的机枢所在。传统武术在以具备上述3个特点的单一招法为训练内容的基础上,还要“从一个形里生出许多东西来”[22],即针对每个单一招法设计出围绕技击致用而展开的各种各样的练习形式,以此活化训练内容,使其符合竞技需要,这就涉及如下“怎么练”的问题。

    人们从事任何活动,为实现任何一个目标而努力,都需要选择和运用特定的方法。选择和运用不同的方法往往会得到不同的行为效果。训练方法是指“在运动训练活动中,发展运动员竞技能力、完成训练任务的途径与办法”[16]55。训练方法经历了由简单到复杂、由单一到完整、由局部到综合的过程,其与现代科技的发展紧密联系,更加适应专项训练和比赛的需要,具有较强的针对性,因而能够最大化地发展运动员与所从事专项相匹配的竞技能力。

    传统武术的训练方法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体系。这既源于传统武术对多元功能价值的追求,也与传统武术庞大的技术内容构成及其特定的训练要求有关。通过对传统武术各种训练方式方法的梳理和归纳发现,在训练身体的基本能力(体能)方面,传统武术训练方法的特点与中国传统身体观的认知相一致,注重周身上下、身心内外的整体联系,而且较之于西方武技项目,尤其注重与肢体(外)相对的心理(内)的训练,如拳谚云,“心为令,气为旗,神为主帅,身为驱使”,“重意不重力”,“意气君来骨肉臣”。由此,所经常采用的训练方法主要包括“守内不守外”的桩功和“以心行气,以气运身”的行功。例如:戴氏心意拳的入门桩功蹲猴势,特别强调意识引导气息,气息带动肢体,从而达到筑基、找劲、增力、定型的目的;尚氏形意拳之三体桩,通过协调身体、四肢、呼吸、神意以达到内外三合,而乾坤桩则为通气之法,使气顺畅疏通于周身经络及四肢百骸;意拳更是以桩求力,通过意识的引导、气息的收聚,以达试力、找力、发力之目的[23]

    在训练技战术能力方面,则多以现代运动训练学中的持续训练法、重复训练法、间歇训练法、完整训练法、分解训练法等为主,如持续性地单个招势反复走趟训练、成组动作的间歇训练、分段练习、半套练习、全套练习等。在训练心理能力方面,因认为“艺精须勇方始成”[24],而主要采用环境刺激法,利用令人恐惧的场景(如坟地)、危险系数增加的时段(如午夜)等锻炼练习者的胆量。不能否认,传统武术训练方法在因兼顾多元功能生成而颇具综合性优势的同时,却在聚焦某个单一功能最大程度发挥而设计训练方法的针对性上较为欠缺。例如,形成于20世纪90年代并迅速在运动训练领域推广开来的“比赛训练法”,是任何运动专项运动员提升竞技能力不可或缺的训练方法,其因符合“在复杂多样的情境中运用技术更有利于技术的巩固及灵活运用”的科学原理,能够最有效地将运动员“体、技、战、心、智”各个方面的能力融会贯通,整合为实战所需的能力。对我国竞技体育事业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三从一大”训练原则中的“从实战出发”,所对应的训练方法正是“比赛训练法”。历史证明,“三从一大”训练原则是我国体育事业理论与实践经验的科学总结,促进了我国体育事业的迅速发展,对我国体育事业的振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25]

    传统武术在明代以前作为军队重要作战手段时,已经在使用类似于“比赛训练法”的训练方法。例如戚继光提出并在军队训练中得到贯彻的“既得艺,必试敌”理念。又如吴殳所记载的军阵练枪之法:在组织形式上,练习时,两人一组,一人“如矢电以戳”,另一人不断以拦和拿等防守;在手段采用上,二人练习时,均去掉枪头,用“韦絮封其端”,又“厚缚纸竹于前勒”,防止受伤。待单势熟练以后,开始练“连环”,将“戳”“革”等技术连起来练习,练时仍两人一组,“互为主客”,要求对方“欲相杀如仇敌”。以上精熟后,再学习破法和要诀,“此百日内可学完”[26]。明代以后,武术在逐渐退出军事走向民间的过程中,技术训练重心开始由器械向拳术转变,这一方面由于民间缺少擂台竞技活动,另一方面受当时科技条件制约未能生产创造出保护人身安全的徒手搏击拳套和护具,使得类似于“比赛训练法”的训练方法淡出了传统武术训练体系。正如向一所指出的,“武术如果不在技击比赛中求进步,就好比球队不赛球,西洋拳击不进行拳击比赛一样,最后必然逐步蜕化而走向衰老死亡,失去武术的本质”[27]

    此外,明代以后中国传统文化在逐渐实现“三教合流”的同时,也加速着自身“世俗化”的进程。以宋明理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渗透到包括武术在内的各行各业中[28]。可能是受“内圣外王”思想影响,传统武术训练方法也开始向个人化、内倾化、程式化转变,围绕个人单练、身心内外、形神意气等产生了无以计数的训练方式方法和手段。例如,仅一个腿功练习,就包括了压腿、耗腿、揉腿、搬腿、撕腿、踢腿、控腿等多种练习方法。黄百家在《内家拳法》中述王征南语云,“拳不在多,惟在熟。练之纯熟,即六路亦用之不穷”[29];武术界也广为流传着“拳打千遍,其义自见”和“拳打千遍,身法自然”的谚语。从运动训练学视角审视这种训练方法,强调的是技术训练的重复积累效应,但训练情境是个人化的自我操习,完全缺失了为“试敌”而设计的应用性训练方法。按照“中国健康体育课程模式”提出的“要创设复杂的运动情境”和“单个技术的学练应更多地融于活动情境和比赛情境中进行,并以活动和比赛为主”[30]的要求,这种训练方法所训练出的并非结构化的运动技能,而是一种碎片化的运动能力,其结果必然如学习足球只训练盘带、停球等基本技术而不进行足球比赛一样,各个自我操练的招式招法即便练得异常熟练,放到技击致用情境中也会无所适从。

    提升技击性视域下传统武术训练方法改革的关键是吸收现代运动训练学的“分化”思维,根据具体的目标提升训练方法的针对性。应像赵道新[31]指出的那样,“实战中怎么用,平时就应该怎么练”;或如杨建营[32]所言,要“以技击为主线,以技击为准绳,以技击为总纲”。这种“实战”“技击”不是传统武术中的“说招”“喂手”,也不是一方配合另一方进行的技法展示,而是在一定规则限定下的真打实做。之所以是“在一定规则限定下”,意在强调当今时代语境中传统武术技击的“体育性”,因为只有体育范畴内的“技击”,才能在广阔社会领域中具有存在的合法性。

    具言之,要加强人-人对抗训练形式和方法的开发。明确技击的目标是对方的身体而非自己的身体,对自己身体的训练及技术掌握的最终目的也是要将己之力通过技术运用的形式作用于彼之身。由此,传统武术必须加强围绕“击必中”而展开的训练。鉴于传统武术在该类训练方法运用上的匮乏,可通过借鉴和自创两条途径相结合的方式进行。①在借鉴方面,使传统武术的技击性能够像散打那样无阻碍或经过较小调适就可以与各种现代格斗对抗性项目进行擂台切磋。由此,可综合借鉴包括散打在内的各种现代格斗对抗性项目的训练方式方法,然后再将其中属于同一类别的方法根据“效率优先”原则进行取舍,终而形成最优化的提升传统武术擂台实战能力的现代对抗训练方法体系。②在自创方面,开发传统武术不同拳种自身独特的技击对抗形式。要从有利于不同拳种独特技击风格展现的角度,创造与之相对应的对抗训练方式方法体系。对于很多拳种技术而言,可借鉴中华剑艺“一剑式”的技击形式以及日本空手道组手的竞赛办法,即在一局比赛中一方运用某个拳种招法进攻得手即为一个回合(裁判员喊停并示意得分),然后进入下一回合。笔者认为,这是拳种技术能够成为在己方与对手均全力对抗情境中得以发挥的重要保证。与之相应的训练方法也要围绕“一击式”展开。组织形式是两两一组攻防对抗,技术素材是特定拳种技术中主要的手法、腿法、靠法等,具体运用重复、间歇、变换、循环、比赛等方法,通过虚晃、诈诱、佯装、试探等战术策略,提升习练者运用拳种技术“一击得手”的实战能力。由此培养的这种能力符合竞技对抗的技击节奏,是一种与真实搏击情境相匹配的能力。

    训练负荷是指“在运动训练活动中,各种练习施加于运动员机体生理的和心理的训练刺激”[16]40。通过训练刺激,可以影响人体自然的发展过程,使人体机能发生定向变化。从运动生理学角度看,只有对机体施加足够大的负荷刺激,机体才会产生“超量恢复”,而其正是人体运动能力提高的生理基础。训练负荷包括两方面:一是负荷量(负荷对于运动员机体刺激的量度);二是负荷强度(负荷对于运动员机体刺激的深度)。负荷强度反映训练负荷的质的特征,是运动负荷的核心要素——“所有竞技项目的运动竞赛较量的都是运动的强度”[10]。运动员为了成功参加比赛,就必须在运动训练中培养出高强度运动能力,而高强度运动能力又必须在高强度的训练负荷下才能得到培养。

    第一,整体负荷偏小。这可能既与中国文化的绵延性特点以及传统武术中的养生取向(如“常宜小劳,不宜大疲”的运动负荷要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与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官方主推的是专业化的竞技武术,传统武术则伴随时代变迁从整体上由专业(与之相对应的是镖师、拳师、看家护院等专门职业)走向了业余有关。在新的参照系下,相比具有体制保护的其他武技项目的专业化训练,业余性质的传统武术训练自然在训练上呈现整体负荷偏小的特征。

    第二,在负荷量度与强度之间,传统武术训练更加注重量度的积累,而相对忽视高强度的训练。在民国时期就有人以西方新知窥探武术之缺点,指出武术之短在于“少心肺剧烈运动,至非常境遇须长跑短冲时,则不能胜任”[33]。各种武术功法的训练以重复练习为主,在一个较长的训练时段里,采用或逐渐增加一次训练的重复次数/持续时间,或增加重复练习的难度,或变换重复练习的要求等方式,按“微量递增”原则改变训练负荷。在现代运动训练实践中则为了挖掘人体最大潜力,开发出了诸如变换负荷训练、超负荷训练、极限负荷训练等被事实证明更加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它们能对人体造成更加深刻的刺激,产生更多的超量恢复,兑现更好的训练效果。另外,慢练、静练等训练方式在很多传统武术训练中也颇为流行。这些使得如果用运动训练学相关理论来审视传统武术的训练负荷,对于运动量度的重视较高,对于运动强度的关注较少,从而偏离了格斗对抗性项目在运动负荷上的竞技需要。

    第三,依靠感觉把握负荷,缺乏科学量化支撑。“从驱动范式看,运动训练可分为经验驱动型训练和数据驱动型训练:前者是指运动训练主体以直觉经验驱动训练决策为前提,基于单一的主观本体感受所形成的单中心训练模式;后者是指运动训练主体以大数据驱动训练决策为前提,基于多元的客观训练指标监控所形成的多中心训练模式。”[34]传统武术进行训练的驱动范式属于典型的经验驱动型训练。周伟良[35]在对传统武术训练进行了较广范围的走访调研后得出,传统武术对训练负荷的把控遵循的是“酸加、痛减、麻停”的原则。显而易见,“酸、痛、麻”只是练习者的一种自我感觉,其与将“无数据、不训练”“无监控、不训练”作为高水平运动员竞技能力提升基本准则[34]的现代运动训练实践可谓泾渭分明。以数据为支撑安排训练虽然也存在“过度机械化”的弊端,但能更为精确地了解人体的机能状态以及对训练负荷的反应和恢复情况,进而能够更大程度地挖掘人体潜能并避免运动损伤。从训练手段的角度看,数据支撑下的训练手段选择可以根据训练主体身体适应情况随时进行具有高精确度的超负荷训练。例如,在运用杠铃练习上肢力量时,数据支撑下的杠铃片按照小数点后两位的刻度实现了精细化生产,这就使得训练主体在运用杠铃片这一训练手段进行上肢力量训练时,能够更加精准地根据自身对特定负荷的适应情况决定是否再增加负荷、增加多少负荷等。习惯于运用日常生活器具进行上肢力量训练的传统武术,则无法做到对训练手段进行如此精细化的分类且上不封顶(即负荷量度可以根据运动员承受情况无限增加),无法保证上肢力量训练效果的最大化。

    首先,遵循运动生理学“超量恢复”的规律,从整体上增大传统武术的训练负荷。“超量恢复”亦称“超量补偿”,其是运动员训练与比赛后能量恢复过程的阶段之一。在此阶段,机体运动时所消耗的能量及各器官、系统机能不仅恢复至原先水平而且超过原先水平。“超量恢复”出现的程度和早晚与运动量密切相关:运动量越大,消耗的物质越多,超量恢复的程度越明显;相反,运动量越小,消耗的物质越少,超量恢复的效果亦不显著[36]123-124。据此规律,应从整体上合理增大传统武术训练的负荷,在训练过程中安排更多动态的、大运动量的训练。

    其次,根据格斗对抗性运动对人体的负荷要求,特别要加强传统武术负荷强度方面的训练。研究[36]34-46结果显示,格斗对抗性项目供能主要动用的是人体三大能源系统中的磷酸原系统和酵解酶系统,而与这两大系统相对应的运动负荷侧重的均是负荷强度。因此,传统武术应改变以往对于运动负荷的模糊认知,明确区分负荷量度和负荷强度二者之间的差别及其对训练效果的不同影响,进而对应提升技击性的目标,加强传统武术在负荷强度方面的训练。

    最后,秉持“兼收并蓄”的理念,丰富传统武术的训练手段。除了运用克服地心引力等手段施加运动负荷外,更重要的还要借助外在器材器械等手段施加运动负荷。除了传统武术以往所经常采用的自然类、乡土化器材器具外,还应广泛借鉴、吸收现代运动训练中所采用的非自然的标准化器材器械,如哑铃、壶铃、杠铃、阻力带、等速练习器等,将它们收入传统武术训练手段的选择库中,并根据训练的特定需要采用更具针对性和多样化的训练手段,有力支持传统武术训练负荷在增加量度和突出强度方面的改革。

    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任重而道远,训练转型是传统武术现代转型中的重要一环。本文借鉴运动训练学相关理论,聚焦提升技击性的目标,从练什么(训练内容)、怎么练(训练方法)、练多少(训练负荷)3个维度探讨了传统武术的现代转型议题,尚存很多可深入、细化的空间有待后续研究。例如,训练学中有关训练周期的划定、不同训练周期训练内容的侧重安排、针对不同训练内容之最新训练方法的设计等都值得传统武术学习并进行创造性转化。期待传统武术走出自我封闭的圈子,广泛吸收各种先进的“养分”,首先完成自身的现代转型,继而迈向更高层次,在服务人类社会的技击、健身、养生、娱乐等领域实现整体性跨越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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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历程
  • 收稿日期:  2023-09-23
  • 修回日期:  2024-06-24
  • 刊出日期:  2024-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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